非那西丁

大纲还是日常,这是一个问题

动摇

*民国paro 
*情谊,恋爱未满     BE
*设定:
  张佳乐: 共和党人/教书先生
  孙哲平:热血青年/共和党人

(1).

窗外的知了叫个不停,正应了时下的躁热,平白惹得人心里厌烦。

张佳乐胳膊里夹着点卯的册子,从一扇扇竖立的窗前走过。泛旧的窗户明显上了年岁,上面黏连了不少细小的蛛网,在漂浮的空气里颤巍巍地抖动。地板踩起来也是嘎吱嘎吱响,令人不由担心是不是哪里被老鼠蛀空了。

就这样还是上个月新翻修过的学堂,商会的那些个会长们尚且把没有成年的子弟送来念书,平日里拨些款项养活这些个教书先生。房子虽然破旧,好歹门窗梁木还是实称的,偶尔刮个风下个雨倒不愁房顶会不会掀了过去。

不过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还是吓了张佳乐一跳,没等他回过头,一个带着少年人汗水味道的人影就冲到了他面前。

“先生,先生,您看看,这报纸上说,北京学生自发组织了游行,誓要惩处卖国贼呢。”青年戴着的雪白帽檐被汗水浸的透湿,眼睛亮的出神,不自觉流露出愤慨来,“只可恨这报上说的不甚详细,只说警察局已派兵镇压,让那些缩头缩尾的政府官员安心什么的,也不知道同学们都好不好。”

“游行?我看看”张佳乐一把扯过孙哲平手上的报纸,一眼便看见报上大大的标题,一目十行扫过底下的小字,如玉的面色忽的也红润起来,他激动地攥紧报纸往手心里一拍:“军阀政府那帮王八蛋,吃着皇粮,卖着国权,什么协议合约条款,全然是欺负我们国力低微,要占了山东去,那帮孙子大话都不敢说一个。现在不争这口气还要等到什么时候!”

他顺了顺气,语气转而变得隐隐无奈:“然而往日里学生的拳头总比不过长枪短炮,去了我倒担心会白白失了力量。本次那样多的学生一齐去,竟也不知道结果如何。”

青年不自觉握紧拳头:“先生,不要怕呢,活这么个岁数,难道白白受父母哺育么,最新的力量就在我们手里了。方才在学社,几位同学了解这个消息,也都群情激奋,仲仁的哥哥在报社,听他说上海的学生也有行动。纵然有武力镇压,少年人当面无惧色。”

张佳乐抬起头望向青年坚毅的眉眼:“哲平,你是说我们也要响应起来么?”

青年意气风发地笑起来:“学生不才,今次来就是要拉先生入伙,先生是去过北京、见过大学问的人,您的名望和学识,那是无人不服气的。”

张佳乐犹疑的眉眼一瞬坚定起来,他丢下点卯的册子,拉起青年的胳膊就要跑出去:“哈哈哲平,你可是个惯爱哄人的,不管你怎么夸我,今晨你那缺席的报表我是必然要送到你府上去的。不过既然是学社的事,先生我必然是要一力担起来,说道做到。”

孙哲平边跑边挪了挪帽檐,也笑起来:“先生说的话,我必然好好听了。”

(2).

见到了仲仁和其他学生,果然都是平素文章里锋芒不掩的熟面色。他们正讨论着现下几种主义,论地面红耳赤。

看见张佳乐进来,纷纷住了嘴,站起身来。

仲仁是个傲气的,他上下打量了下张佳乐,面上不掩讶异:“先生,课下的作业我们还是要做的,今日学生也没有问题要问,先生这是来……”

孙哲平连忙接过口:“先生是我请来的。我们说的事情,先生是支持的。”

众人听了纷纷面露喜色。张佳乐看着这群新生的力量,想起自己十年前去北京求学,也是这么骨子坚韧的劲儿,情绪越发激动起来:

“平日里为带你们读书,建了这个学社,如今你们有活动,竟不叫我么?”

众人连连致歉,让出里面的座位来,请先生入座。

讨论半响,得知几乎所有的学堂、学校都有愿来参加的,张佳乐一腔热血反倒冷静下来。

这群孩子不过十六七岁,不懂世事尚且能够理解,张佳乐三十岁的人还看不透权利斗争中的关系曲折么。

这方军阀向来克扣百姓,当兵的就是爷。若是真起了冲突,无人作保主持大局,岂不是白白送死?纵然这些孩子家里不少是权贵,对上真刀真枪,前路还是迷茫。自己是独身一个,所做所图自己负责,而拖上这些孩子……他不由得犹豫半响。

“诸位且听我一言,”张佳乐顿了顿,冷静地朗声开口:“生逢乱世,人心不古。现行的世界不谈礼义廉耻,人纵欲攫取,全然自由。依照此时的计划,纵观全局,我诚心说一句,效果微乎其微。可见这并不是改变全局的好法子。”

屋脚一人连忙站起:“先生此言差矣。我辈皆知此去生死难料,但平白念了这么些念书,若是什么改变都无,还算什么栋梁之材?”

另一位青年也搭上话:“就是,先生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,没有国,哪来的家。国家腐败了,我们的志向还能实现么?我们只是想尽现有的力量唤醒世人,还有热血在燃烧啊。”

孙哲平赞赏地带头鼓起掌来:“方羽说的对,民众都不能表达自己的意愿,学生都沉默起来,还有什么人能主动改变懦弱的风气呢。”

众人纷纷响应,神情期待地看向张佳乐。

窗外的蝉鸣聒噪,狭窄的空间里热气流动。有志愿在蒸腾,有灵魂在呐喊。
这闷热的时节究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,倘若深谭之内有寒流暗涌,此刻必然也已躁动不安。

张佳乐摸着自己一身月白长褂,不由生出几丝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的感叹。

他撸起袖口,盎然笑道:“那,就一道走吧。”

(3)

游行还算顺利,浩浩荡荡集结了几百人人,喊着统一的口号,从学堂门口,绕着人口极为稠密,西洋和新兴实力集聚的主干道路走了一通。几位同学利用家里开明长辈提供的便宜,暂时避过了武力的纠察。这座城市最为年轻和坚定的潜力就在这里,在单纯为了理想的年岁里,毫不顾忌地燃烧力量。

刘家的夫人从百货卖场出来,被跟着的小厮拉着扶稳,站定在路边。“这不都是些孩子?这样在马路上吵吵有什么用。”

小厮低着头回道:“夫人,如今新兴着呢,他们管这个叫游行,西洋传来的。”

“哦,西洋传来的。”夫人整理了下鬓角:“那便是好东西了。”

小厮仍然低着头,躬身侍立在夫人身后。心里暗笑着这迂腐妇人的无知,偷眼看了几眼游过的人群,依稀看见自家少爷的脸一闪而过。嘴里跟着复述了遍领头人的口号:
“保卫主权……中华崛起……么”

(4)

“你们干什么,你们不能随便抓人!”听到队伍侧方的喊叫,张佳乐心里一惊,心想果然逃不掉与军队的冲突。

他赶紧探看四周的情况,组织学生向没有警察的方向跑。耳边充斥着被抓学生的叫喊,他心痛极了,奋力想逆着人流往那边走去。

“先生!先生!”有人拉住他的手想把他抓回来:“先生,走这边啊。”
不知道谁从身后抱住了他,一下子把他带进一条侧巷。

张佳乐眉梢眼角还有怒气,他吸了口气直视眼前的人,是孙哲平。他喘的很厉害,还在努力和旁边的人交代着什么。边上是几个同学,看着面生,像是别的学堂里的孩子。

“我们学校仲仁被带走了,我远远够不到他。”他语气里带着激愤,“你们学堂呢,怎么样?”

“情况不明,刚才人一下子散了,我没看清。”

“我们学堂应该有两个人被抓走了。”说话的青年似乎受了伤正捂着肚子,被人搀扶着靠在墙边。

另有几个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,总共算起来,至少抓了十几个人。

“这也只是粗略估计吧。”张佳乐沉吟,“我们先回学堂开会,商量对策。毕竟此地不能久留。”

他语调平平静静,力道决绝。迫得孙哲平不由转头看他一眼。张佳乐今天换了一向都月白长衫,换上了白色衬衫和褐色的西裤,别有一番书卷气,然而此时此刻全身的意气仿若能具象一把利刃,只不知刃尖要指向何方。

孙哲平挡在他巷外的一侧,站的稳稳当当:“好,先生。”

(5)

会议过后,统计了失踪的人数,足足有17人。各人承诺回去让家里里有势力的学生走动走动,想想解救的法子。

仲仁不在,另外的几个学生表露出受挫的神色。张佳乐立在一旁,看窗外的树。

“大家不必担心仲仁,如果只是抓了去,警察局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的,伤不到性命。”他沉沉嗓音语气坚定,视线飘向天上。

“先生,”孙哲平看着他站在窗前的背影,脚下不由得快步走到他身后,“先生为什么这么说?”

“其实这回游行效果算是不错的,”张佳乐仿佛没有接话,自顾自说起来,“我之前查了些资料,比起上海,北京的学生运动,我们的损伤并不大。”

“那些运动的结果多半以向警察局赎人告终。”

“可是先生,”有人疑惑了,“之前流血的事件也不少啊,有的地方兵痞子就这么把学生打死了也不少见的。”

“有我啊,”张佳乐挽了挽袖子转过身来,“有先生在,你们不要怕。”

“先生,”孙哲平本就站在他身后,如今他不自觉再跨前一步,离张佳乐更近一点,“您这是何意?”

“是谁说的要用热血唤醒世人呢,”张佳乐佯怒,“你们现在这样子,少年的意气风发哪儿去了?你们不是国之顶梁么?”

“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的坚持。你们今天做的很好了。我说这话只是希望你们能不为外力影响,要想改变本来就是有牺牲和摧折的。”

听了这话稍微振作起来的众人都望向张佳乐,目光认真。孙哲平盯着张佳乐挽起的袖口发愣,突然间站起身来:

“先生,您……能借一步说话么。”

张佳乐愣了一瞬,下意识点点头。趁着他发愣的间隙,孙哲平拉着他的胳膊走到了走廊上。

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,孙哲平忍不住加大了音量:“先生,我真是不懂您在想什么?”

“怎么?”张佳乐被他突然的发怒吓了一跳。

“您说这话的意思,难道是要替我们去向那帮王八蛋认错么?虽然仲仁被抓过去,但先生您不用太自责吧。从头到尾我犯下的错误比您要多的多。”他皱起了眉头,眼眶因为激动而泛红。“那明明就是我的过错,如果不是我喊先生来,先生您也和别的先生一样,全然不知有游行这回事吧。”

“哲平,不是的,我说了,学社的事我理应一力担着,最初也是我组织你们的,你不必担心我啊。”张佳乐看着青年激动的面庞,一阵恍惚。自己在这么大时,好像也曾经那么冲动过啊。他不禁微微笑起来,憋着不发出声音来。

孙哲平看到他这个样子反而没了脾气,只坚持强调先生不应该想着独自一人承受。

“先生,您也不要怕啊,要相信我……们啊。”他恢复了一向轻快而自信的神情说道。

“嗯,当然。”张佳乐回他一个笑。

蝉在树间鸣叫,仿若不知疲倦,永不停止。

一派晴朗的傍晚,孙哲平站在空旷的走廊,目送张佳乐瘦削而劲挺的身影,踏着咿咿呀呀的地板声,远去。

他心里想,我会保护你的。


(6)

“张先生是共和党人?什么意思?”

两天后的清晨,孙哲平踏进学社,正听到同学们围着缠着半张脸的绷带的仲仁,声音嗡嗡略带抽噎地诉说:

“那帮王八蛋把我们弄过去,我们十七个人,肯定是有人怕死说了什么。我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消息,去年共和党人起义的余部前段时间在港口劫了军资,听说抓了几个人,不知怎么就和张先生扯上了关系。”

“那伙军痞子听说张先生的下落,连夜带兵抓了先生来。先生大义,看到我们,估计也明白了七八,主动缴了藏在身上的枪……说起来都是我们拖累了先生。”说着就流下一行清泪来。

屋内的空气窒息一样纠缠着孙哲平的口鼻,仲仁说的这些他全都不想听。他疾走两步抓住仲仁的肩膀,只一叠声问他先生究竟怎么样了。

仲仁咬着牙:“那个姓陈的军阀真不是东西,他居然……他居然殴打先生,先生吐了几口血晕过去,就被拉到牢房里去了。”

孙哲平按捺不住又气又痛的情绪,被扼住的喉咙吐息的空气都带上了血腥气。他无法克制的想像那些人会怎么折磨张佳乐的躯体,逼迫他吐露有用的消息。坚韧如他是绝对不会吐出半个字的。那么等待他的……

方羽慌慌张张跑进来,面上满满的痛色:

“先生他……他就要被枪毙了。”

“在哪儿?”

“军队的码头,说是为了引共和党人出来,杀给他们看呢。”

孙哲平跌跌撞撞地跑出屋子,踩得木板好像要塌陷。眼前的景色就像一炳尖利的钢刀,每每踏前一步,都要扎的更深一分。

他说,学社的事我都要一力担起来,说道做到。

他说,有先生在,你们不要怕。

可是我……我要保护你啊。

(7)

港口上都是人,熙熙攘攘的人群,全穿着粗布麻衣,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。

他们交头接耳踮起脚争着要看共和党人的样子,却不约而同在看到的时候屏住了呼吸。

看着真是疼。他浑身仿如血糊的似的,暗红发黑的衬衫破破烂烂束在身上。双手被吊在笼子顶上,两只腿丝毫没有力度地拖在身后,缚着根黑色的锁链。倒是面容与残破的身体不一致,可能是特别被清洗过,尚能看出眉眼紧闭,是个人样。

“真是硬骨头。”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。

有士兵揪扯着他的衣襟,挎着他走上刑场将他绑在柱子上。似乎是扯到了伤口,他咧了咧嘴,神情清醒了一瞬。

他一副并不在乎所处何地的样子,微微昂起脖颈,看向天空,明明是被绑着才能勉强站立,脊背却不见颓态。

为首的官员无趣地辱骂了两句,便着人大致念了一遍这个共和党人的罪名,要执行枪决。

窒闷的空气顶着正午的烈阳烧灼一样略过裸露的皮肤,台下的人群躁动起来了。斩谁都是一样的说辞,偏偏一个词都听不懂,可不是耍弄人么。可是当兵的枪杆重,他们万万不敢当面说什么的。只在台下窃窃私语起来。女人们抱紧了怀里瑟瑟的孩子,男人们低了头。什么共和他们不懂,只是觉得这人并不罪大恶极,为什么要杀他呢。

“行刑。”

枪口举起来了,黑洞洞对准男人的心脏。枪响的一瞬,男人仍然没有低下头。

要做国之栋梁。有人这么说。

压抑着的哭声,抽抽噎噎地响起。刘家某位小厮碰巧从旁路过,他拎着主子交代的东西,远远住脚看了一眼那片倒下的身影,身形不由挺直了一点。

(8)

又是一年盛夏,暑气还没起来,薄薄的偶有几声蝉鸣。一个穿着白色的衬衫和褐色西裤的青年攥着一卷报纸,走到石刻的墓碑前。空空旷旷地后山上,只这一座小小的坟丘。

青年弯下腰来,将厚厚一卷在坟前点着,细细地看着它们燃尽。

“先生,今日民国成立了。”

“那样好的日子。”

汹涌的火苗正正舔舐上大大黑色的标题。

这是1911年的夏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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